随笔之神：蒙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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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笔和墨水]

一个

古斯塔夫·卢荣格曾经用热情的语言提到过一个人物:现代人。根据他的定义，这实际上是一个极其罕见的群体，荣格补充道:仅仅因为一个人生活在现在并不符合现代人的资格。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生活的每个人都可以被视为现代人。一个真正的现代人可能是一个古代人，而一个用新手机自拍的当代人可能只是一个伪现代人。荣格写道:

我们所谓的现代人，一个具有最现代观念的人，是一个站在高位或世界边缘的人。他的眼睛是未来的一个巨大的深渊，天空在他的头上，整个人类的历史被笼罩在他脚下的原始迷雾中。现代人还是让我们重复一下最现代人的话。可以说这是罕见的，千载难逢。很少有人有资格获得这个头衔，因为这样的人应该是觉醒程度最高的人。

当谈到西方现代散文的创始人，散文的名字，它来自于他的标题散文集。虽然我从来没有忘记他是一个古代人，只要我的头脑有点恍惚，我认为作者是一个现代人，一个在荣格意义上感知最现代的人。

蒙田，法国人，生于1533年，中国仍处于明朝嘉靖年间。当他在高耸的蒙田城堡写作时，现代人文主义的概念只是天空中的鱼肚白。在整个西方世界，除了几千年前的古希腊和罗马，很少有著名作家生活在蒙田之前。薄伽丘和拉伯雷是可以提及的两个。当然，《神曲》的作者但丁似乎并没有受到他的影响。莎士比亚和塞万提斯是他的后代。19世纪的美国散文家爱默生曾经欢呼道:我很高兴听到新近发现的威廉·莎士比亚的一个亲笔签名被署名在费·劳里奥翻译的蒙田散文集上。这是诗人藏书中我们唯一确定的一本书。爱默生是蒙田的著名粉丝。美国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卢布林(Harold Lubrum)有一个著名的论点偏好:他迫不及待地将莎士比亚之后的所有西方著名作家描述为莎士比亚文学遗产的继承人，但他承认莎士比亚作品中最著名的悲剧英雄哈姆雷特部分源于蒙田。我想，这是他最难说的一句话，说出来需要非凡的勇气。如果布鲁姆教授是对的(我不确定)，蒙田和哈姆雷特一样现代。

蒙田是西方世界第一个关注自己的人。这个自我不是一个抽象的哲学概念，而是一个非常具体的概念:蒙田本人。他声称:其他作家经常教人，但我描述人，并具体描述其中之一；这个人的教育很不成功。如果我能重塑他，我一定会让他变成另一个样子。一位学者曾将他对蒙田的研究命名为“蒙田对人类的发现”，布鲁姆教授补充说，为蒙田找到一个真正的拓荒者更加困难。他几乎想说人类的发现始于蒙田。

读蒙田的时候，即使你遇到乍看起来似乎无知的观点，也有值得考虑的事情。例如，蒙田对医学很恼火，他的文章一直在批评。然而，我们知道当时的医术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鬼魂角色，我们会感叹蒙田拥有高深的知识。蒙田引用了医生开的几个药方:乌龟的左脚，壁虎的尿液，大象的粪便，鼹鼠的肝脏，以及白鸽从右翼提取的血液。蒙田本人长期患有肾结石。医生建议他应该服用鼠粪粉和其他奇怪的东西。《红楼梦》中的冷香丸等怪异药物也出现在欧洲医生的处方中，如强调某些药丸必须单独服用，在一年中的某一天的某一天某一个节日有不同的疗效，采药的时间不同等。简而言之，它看起来像魔法，而不是科学。因此，我们发现蒙田抵制医疗技能是为了向科学和理性致敬。考虑到有些中国人会相信今天吹嘘的东西，有时它会变成绿豆汤。我们更能服从荣格的警告:现代人不仅仅生活在现在。

我在微信上见过很多人转发一张图片，里面包含一组对话，转发者一定觉得很有意义。内容是:

主人，幸福的秘密是什么？

不要和傻瓜争论。

主人，我完全不同意。这是秘密。

是的，你是对的

我立刻想到了蒙田。与智慧相似，蒙田的作品比比皆是，但不同的是，他说话时永远不会让头发飘动或闭上眼睛。蒙田并不反对把自己描绘成一个身材矮小、腿和胸部布满毛发的粗野男人，但他习惯于用一种毫不掩饰的口气完全表达自己的意思:

喜欢争论会使事情变得更糟。通常情况下，如果我们无意中说的话遭到反对，我们会感到恼火并坚持下去，而不是坚持对我们至关重要的事情。这样做会给你一个艰难的开始。

当我读到我抓到了一只活着的动物，并且总是把它放回荒野时，我意识到蒙田的感知是足够现代的，即使是在现代概念的一些小方面。这个古人在精神上与我们非常接近，有时，我们可能跟不上他的现代性。

二

或许蒙田的三卷本《随笔》可以被描述为缺乏外部使命感的写作，因为他公开宣称，他在20年贫困之后写下的文字与他人无关。在他的前言《致读者》中，他坦白道:我一出现，就想提醒你，我写这本书纯粹是为了我的家人和我自己，我认为它对你一点用都没有，我也不想赢得荣誉。我写这本书是为了方便我的亲戚朋友。这相当于说，如果你不是他的亲戚朋友，你就与闲人无关，擅自阅读就有闯入禁闭室和偷窥私人领地的嫌疑。他确实是这个意思，所以他劝读者:读者们，我是这本书的素材，你们不应该把闲暇时间浪费在这样一本毫无价值的书上。

每个人都有品尝禁果的冲动。一本书，如果被提醒不要阅读，会在多大程度上诱使读者溜进来，以及它有多聪明，比如蒙田，一定很清楚；我们不必对这位天生的散文家想得太多。他多次提到他的作品的影响，非常烦恼地说:“我的文章只是女士们的一种常见装饰，也是客厅里的一种装饰。蒙田有一个仆人担任他的听写秘书，有一次偷了他的几篇文章，希望能赚一大笔钱。这个例子可以更好地展示蒙田的影响力。如果我没有多看他的书，我可能会接受一些学者(比如季羡林)的印象:做作。

在中国作家中，我很难为蒙田找到合适的参考；就我有限的阅读而言，至少在蒙田之前，西方世界也缺乏可以学习的例子。古人有“三仙”之说，功勋卓著。由于魏文帝曹丕喊出了文章穿越全国的伟大事业和不朽事件的非凡声音，文章的方式更符合永恒事件。在我们的认知传统中，作者总是需要一些精神和自豪感，并被鼓励对自己的写作抱有很高的期望；文人诗人豪情万丈。只要文字优美朗朗上口，读者也会拍手称快。如果他们仰天大笑出去，我这一代会是蓬蓬的吗？即使诗人李白在说这话之前在唐朝的宫廷里受到了一些怯懦，人们也不会在意。当然，这种增强文章功能的传统绝不是缺点，也不一定是中国独有的。美国汉学家宇文·索安先生认为:中国古典文学早在早期就给了人们这样一个承诺:有了它，优秀的作家才能流芳百世。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后来在濑户场(Bi Meng Field)也表达了类似的愿望，当时他向英国海军上将杜克·巴金汉(Duke Bajinghan)解释了他的论文为何有英语和拉丁语版本:拉丁语是世界通用语言，因此拉丁语文本可能会为后世流传千古。然而，蒙田是一个例外。他不属于这个传统。他创造了一种全新的风格。蒙田在给德鲁杜拉夫人的信中写道:

我不想让人们在我死后比在我死前更爱和尊重我。我学习做一个男人，而不是写作。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培养我的生活。

蒙田也缺乏学习书面武术的中国传统法律教师，以及在皇室中成为佛教徒的想法。虽然，如果他有这个想法，条件还不错。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波尔多市民选为市长(当时他正在意大利和其他地方旅行，几乎浸泡了著名的欧洲温泉来治疗肾结石)，后来再次当选。连任是罕见的。在他之前和之后担任市长的两位先生是法国法警。法国国王亨利三世特地给蒙田写了一封私人信件，其中包含了许多赞美之词，并命令他尽快就职。他与法国君主的关系并不一般。在法国内战期间，他为两位君主调停；他也有和国王一起四处游荡的经历。但是，这个呢？他不想骄傲片刻，而是想回到他的蒙田城堡，阅读和写作，尽可能成为一个自由和不受约束的庄园。从他的性情来看，他宁愿和猫和狗一起玩，也不愿对达官贵人失去耐心。

他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每当我的狗在不合适的时候和我玩耍，我都不会拒绝。说猫更有趣，这意味着庄子，尽管他们大多数人不知道庄子:当我和我的猫玩的时候，谁知道它是和我在一起还是和我在一起？

蒙田说:对君主来说，最糟糕的毒药是奉承，所以君主们不需要指望听到蒙田的奉承。他还说:我不能为了一个人而背弃一个国王，也不会为了一个国王而背弃任何人。当蒙田在州长之间斡旋时，他总是拿出明确的观点和我自己的做事方式。他宁愿谈判失败，也不愿为自己的良心感到羞耻。不管这有多难接受，也不管它有多尖锐和辛辣，我要说各方都不在场，我不会说得更糟。也就是说，坚持你所相信的事实和原则，沿着正确的道路走下去，没有人会让你满意。他平静地说，我不太爱或讨厌达官贵人，我只带着人民的正当感情看待国王。当法国国王亨利三世读到这些话时(他一定读过)，他的表情有点奇怪，尤其是这句话:我们在踩高跷上浪费精力，因为我们必须用自己的腿踩着高跷走路。坐在世界最高的宝座上只能靠自己的屁股。

在蒙田的表演风格中，他不屑采用被怀疑是表演的激进语言，也无意塑造他那令人生畏的身体。在他看来，为什么自称轻视王子？抬头就够了。就理性而言，蔑视就像爱，最有可能影响判断，而判断是蒙田最依赖的天赋。他认为愤怒和仇恨超出了合法责任的范围，这是一种狂热。因此，他的态度是:我对公众的正义事业只有温和的态度，我从不急躁。我不容易参与，并从内心承诺。蒙田勋爵在担任波尔多市市长期间，奉行无为而治的原则，他自我认可的成就只能让人们安居乐业，没有后顾之忧。他一离开办公室就会回家。回顾他的公职生涯，他不仅拒绝给自己黄金，而且还设法掸掉了黄金碎片。例如，他将波尔多市民的认可归因于他们对父亲的怀念，父亲曾担任该市市长。我不知道他的说法是真是假，我只知道别人不会这么说；即使你想说出来，你也经常会有一场混战。

蒙田的长处是说小话，避免说大话。他对自己工作状态的描述几乎是自我毁灭。我们听说，为了培养他的儿子，他那位极其迷恋意大利文艺复兴成就的高贵的父亲，采取了一种绅士不会亲自教给儿子的策略。在蒙田还在喂奶和说话之前，他花了很多钱雇了一个精通拉丁语的德国人，请他向蒙田致敬。这个德国人一句法语也不会说，为了配合儿子的教育，他的父亲还制定了一个牢不可破的规则:只要他的父亲、母亲、仆人和女仆和我在一起，他们就应该尽最大努力用他们各自学过的拉丁语和我交谈。这条规则实施得如此彻底，以至于连邻近的村庄都受到了影响，许多工匠和工具的拉丁名称在当地生根发芽，至今仍在使用。由于这种训练，拉丁语成了蒙田的母语，他情绪激动时脱口而出的不是法语，而是拉丁语。读者还会从他的随笔中发现，书中每一页都有不少于三条拉丁格言，其中大部分来自西塞罗、塞内卡、霍勒斯和其他古罗马泰莎，这显示了他的博学和惊人的博学。

然而，蒙田似乎对传统文人所渴望的优雅风格有着深深的仇恨。蒙田标志性的陈词滥调强调他记忆力差，不太喜欢阅读，无意学习，写作是必不可少的。下面的话贴着真正的蒙田商标:我花了三个小时背诵三行诗。当我呆在家里感到无聊时，我开始写文章。没有什么是我愿意献身的，即使我不愿意学习，不管学习有多光荣。他只是一口气写下我刚刚读了塔西佗的历史书，然后马上在括号里加上一句:我从来没有读过这样的书，二十年前我不习惯连续读一个小时。他还用一种让我们想起陶渊明的语气写道:读书时遇到困难，我不会绞尽脑汁；经过一两次思考，如果你得不到答案，它就会消失。我记得英国最好的散文家查尔斯·劳兰(Charles Loulam)也有类似的解释，并提到他无意学习，也对阅读爱德华·劳伯恩的著名历史书《罗马帝国的衰落与衰落》不感兴趣。兰姆无疑是蒙田散文最杰出的继承者之一。我们也知道传统文人通常不会这样做。他们喜欢夸耀自己读过很多书。它们来不来都是经典和历史的子集。他们似乎对学习已经非常厌倦了，他们不得不大声唱歌以求舒适。

作为一个散文家，不善于自嘲就像是一只熊猫，却拒绝卖掉孟，这是一种灾难性的角色错位；但是将自嘲推到自我污染的程度令人瞠目结舌。更令人惊奇的是，在自我污染之后，作者的个性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天生不是无名小卒的蒙田喜欢假装自己是个无名小卒和普通人，他说他不需要培养大人物需要的品质，比如毅力。他闲聊，从不发表任何表达意见的言论。原因是:我并不自大，我希望用我的观点来指导如此重要的事情。因此，他也憎恨那种极具吸引力的写作风格，好像有一个古罗马信使在频繁地呼喊着注意。他认为自己是一个理性的读者。他不是西班牙斗牛士。他必须被一块红绫激怒才能集中他的斗志，而我可以吞下生肉。他说，我最喜欢的两本书，以及伟大的普林尼和类似的作品，都没有受到太多的关注。这些书是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写的。

自然，信使的呼喊更不可能出现在他自己的书中。他的理想读者也是相当了解的人。他们不喜欢以格言和决议的形式谈论一切的粗鲁风格，同时欣赏蒙田独特的委婉和适度，即:

我喜欢下面的话，它可以削弱和缓和我们提案中的轻率:也许，在某些情况下，有人说，我认为

我不得不承认，我也是蒙田的粉丝，我总能从他犹豫的表情中感受到一种不屈不挠的坚韧。就散文而言，这种犹豫和徘徊是无价的。

三

蒙田在他的作品中尽力消除外在的使命感，旨在更好地实现内在的使命感，即以自我为考察对象，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和规模向读者展示我的本质(不是外表上的每一个动作)。

蒙田很容易使用。也许我想等待言语来冷却判断。从散文家的角度来看，它可以挥洒更多的笔墨，但究其本意与他的自我认知有关。我们不应该从有趣的词语的角度去思考它。在反复的自我反省中，蒙田得出了一个原则性的结论:每个人都是善变的，很少评价。他以古罗马暴君尼禄为例，证明人们的行为往往是矛盾的、不可预测的，这很难像同一个人的行为。尼禄的例子是这样的:

谁会相信尼禄皇帝的残酷象征？当有人像往常一样把死刑判决交给他签字时，他们会说:上帝，我希望我不会写字！被判死刑让人感到如此悲伤？

蒙田相信，我们所有人都是由部分组成的，整个组织是如此复杂多变，以至于每个部分都一直在工作。我们和别人一样不同。他尽最大努力观察和分析自己，但他从来不确定自己的研究结果。他向读者保证的是他写作中的诚实。他说:我抓不住我描述的对象。他像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醉汉一样向前走着。我现在只能抓住我在乎的人。他告诉读者，如果我的思想能够稳定下来，我就不会探索自己，而是总结自己，但我的思想总是处于学习和实验阶段。蒙田可与笛卡尔的名言相提并论:我知道什么？

虽然蒙田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酒鬼，一个几乎每分钟都与众不同的人，但另一方面，他总是注重培养和发展自己的判断力。每个人都希望因他积极敏捷的思维而受到表扬，但我希望因他严谨的思维而受到表扬。这是蒙田独有的。他是多么不愿意在与文学声望相关的地方发言，他又是多么自信地在与判断相关的领域发言。

他不在乎自己的描述充满矛盾，因为矛盾的存在只是证明了他的认知:如果我经常谈论自己，那是因为我经常以不同的方式看待自己。我不能说我自己是纯洁、完整和坚定的，我也不能证明我自己。在我的逻辑中，普遍的信条是每一个都是不同的。

谦虚根本不是他的道德品质。他主张在讨论自己时要谨慎，褒贬态度不应有区别。他懒得说豪言壮语，同时鄙视虚伪的谦虚。我觉得自己善良又聪明，我会大声说出来。少说话是愚蠢的，不是谦虚的。他同意亚里士多德的观点，并低估了自己的懦弱和卑鄙。虚伪不可能是一种美德，真理永远不会是一个错误。他曾经说过:在两个同等价值的作品面前，我会对自己的作品更加严格。这也不是谦虚。当他强调我是一个不希望别人认为我比真实的我更好的人时，我甚至看到了他非凡的骄傲。虽然，他的语气仍然是那么悠闲，不会有敲锣打鼓来扫清道路。

蒙田最让我兴奋的名言是:我是一个不会让先入之见影响我判断的人。在我看来，正是这种特质确保了他被提升为散文之神。

《经济观察报》专栏作家周泽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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